洪流中，铲车司机王天宇稳坐驾驶舱，紧紧把住方向盘。
7月28日，数道急流从房前屋后涌出，汇到永安街，最终形成一条奔涌的“河”。这里是北京市密云区太师屯镇的主街，水已经淹到沿街房屋院墙的一半，人们爬上房顶，焦急等待。
逆流而上，王天宇把油门加到最大，一旦松油门，车就“走不动了”。
6吨重的铲车被水冲得发飘，王冲明显感觉到这一点，他站在驾驶室左侧，紧紧抓住把手。站在右侧的是早上刚从被淹最严重的葡萄园村逃出来的段晓成，他正扯着嗓子喊“还有没有人？”
车上不只他们三个，前面铲斗里，还有王利国、王利新兄弟俩，连同他们带来的白色气垫船。遇到铲车进不去的地方，他们就放下气垫船，进去接出村民来，送到铲车斗上。
这5个来自太师屯镇不同村的村民，在洪水中碰到一起，组成了一个临时的救援小队，28日整个白天，他们都在不停歇地往外转移被困村民。
7月28日，王天宇的铲斗里，载着王利国、王利新、消防救援人员、被转移的群众以及气垫船。 受访者供图
铲车新手司机
危险隐藏在这一米多深的“河”里。
黄褐色的洪流之下，被冲毁的路基深浅难测。一个不小心，铲车的右侧车轮陷进将近一米的坑中，翻斗瞬间倾倒，王氏兄弟栽进了水里。
“稳住”，王天宇利用他有限的经验，推动操作杆将大臂下放，让翻斗着地，撑起右侧前轮，再倒车，试图脱困。
他不是一个专业的铲车司机。35岁的王天宇经营着一家建筑公司，门店就在这条街上。2023年，他才购入这辆铲车，平时没太用过，“这次也是赶鸭子上架。”
早上五点半，清水河的水漫过堤岸，淹到马路。亲戚家来电话说他们被水淹了，王天宇和妻子打算一起开铲车去帮忙。
他家在太师庄村，去亲戚家的必经之路已经被水冲毁。他们只好掉头返回，行驶到主街的十字路口时，他的铲车被前来求助的居民围住。
听说葡萄园村有很多居民被困，王天宇直接往“河”里开去。“当时顾不上想别的，只想着救人。”
铲车司机王天宇和段晓成。 受访者供图
6点40分许，王天宇已抵达葡萄园村村口。
这一重量级的设备，在洪水中救援派上了大用场。只要能到达的地方，他就开过去停在最稳当的位置，升起大臂和铲斗，接上水中和屋顶上的人，撤离出去。
被困者多是老人。看着老太太扒着屋檐，半截身子吊在空中；老爷子挂在树枝上，冲自己不停招手；人们喊得嗓子发不出声，“表情急得就要哭了”时，王天宇再没什么好怕的了。“当时就想着，那个人就离我50米。我加点油门，克服一下困难，我就一定能接到他。”
铲车“生平”第一次发生了进水故障。
28日9点，因为急流中行驶太久，铲车驾驶舱进水导致电子油门失效。在其他铲车的帮助下，王天宇把它弄回镇政府，正给电子油门控水时，拖着气垫船的王利国、王利新兄弟俩向他走来，在此之前，他们已经用气垫船拉了几趟人出来。
开气垫船的渔夫兄弟
39岁的王利国和43岁的王利新来自东田各庄村。
关于太师屯镇上遭遇洪水的消息，最先从朋友圈传来。7月28日早上6点多，王利国看到视频，太师屯镇上的水已经涨起来了，许多人被困。
他赶紧拿出自家的气垫船，充上气，加满油，喊上哥哥王利新，把气垫船抬上车。这顶气垫船已经买了十几年，玩水的时候会开着出去，现在，它再次有了可用之地。
一个多小时后，他们开车去了镇上受灾最严重的葡萄园村，把车停到密云市场，拖着船走了500米，到了永安街。那里已经成了奔涌河流，葡萄园村在马路对面，要进村，得先“渡河”，水流太急，没人敢下去。
他们不怕，兄弟俩水性好，从小在密云水库边长大。弟弟王利国曾在内蒙古当兵，退伍后回到家中，靠水吃水，现在是活跃在密云水库的打鱼人。开渔期时，兄弟俩一整天都在水上驾驶着铁船打鱼，积累了足够的应对水的经验。
被困的人还等着救援，两个人一商量，“先冒风险进吧”，顺着水流，他们开船斜着驶向对岸，等气垫船被冲到对岸水浅处，再贴边一点点划进积水严重的胡同。
终于进入村子里。他们想的是先救老人和孩子，再救青壮年。一进村就碰到一个老太太骑在窗台，等待救援，屋里还有她半身不遂的丈夫，兄弟俩再次下船，把半身不遂的老人抬出屋放到气垫船上，又接上老太太，先把他们送了出去。
大多数院子都泡在齐腰深的水里，他们推开门，推走漂在水上的柜子、水盆、冰箱……看看有没有人被困。进出的路上，他们让还没上船的人先上房顶等着，等待他们来救援。
第三趟进胡同时，意外出现了。气垫船的螺旋桨被水里的烂衣服绞住，失去了动力的船被湍急的水急速冲走。
屋顶上等待救援的人见状，朝他们的方向着急地喊“完了完了，他们被水冲走了。”
兄弟俩也慌了，“最开始脑中一片空白”，他们只能把住绳子，控制船身的平衡不让船倾覆。被冲出三百米左右，王利国抱住一棵大树，固定了船只。
两个人把烂衣服从发动机扯出来，大约半个小时后，气垫船重新发动，再次冲进葡萄园村。
看到他们重新出现，屋顶上的人相互通知“他们上来了”，给兄弟俩竖起了大拇指。
幸运的是，没过多久，他们碰到了开铲车的王天宇。之前，王利国只知道隔壁村子有这么号人，但他们不熟识。
7月28日，在水浅的地方，王天宇用铲车运送气垫船和王利新兄弟俩，准备到深水区搜寻被困人员。 受访者供图
受灾村民和烧烤摊主
铲车的两边，分别站着王冲和段晓成。
段晓成是最先站上铲车，加入救援的人。他是葡萄园村的村民，家就在清水河河道边。后来，他在密云城区安了自己的家，父母继续生活在村里，这里就成了段晓成的老家。恰逢周末，段晓成在老家住下。
早上，他被邻居的电话叫醒，“车淹了，洪水来了，快逃命吧。”段晓成起来一看，水已经淹到了第一级台阶，一分多钟后，水就涌进了大门，人无法下水，“一下去就会被冲走”邻居开着钩机来到门口，接上了他和父母。
出去的路上，他碰到开铲车的王天宇正在往外送人。
他们两个人同岁，是小学同学，早就认识。段晓成喊了王天宇一声，说“我熟，我跟你一起”，就跳上了铲车，和王天宇进村。
他站在驾驶室左侧，右手拽着车身上的把手，像车上的喇叭，一路吆喝着提醒大家撤离。
水流的声音混合着铲车的发动机声，他得扯着嗓子喊，有时候得劝那些不愿意走的人，着急了他就大声问“命重要还是财产重要？”
铲车能到的地方，他跳下去，挨家挨户敲门。村委会也通知他们哪里还有人被困，他熟悉路，就带着一起去。
王冲看到铲车时，王天宇已经接上了王利国和王利新哥俩，他们站在车斗里，气垫船也放在上面。
王冲没见过这么大的水，他是北山村人，平时在太师屯镇大公园摆铁板烧摊。28日早上6点多，看到水涨起来，他心想出不了摊儿了，就去河道边和镇上看看水。
看到这么多人在救援，王冲一合计，自己有救生员证，水性好，说不定能帮上忙，他对王天宇喊“把我拉上，我出份力”。
王利新（左侧抱人者）和王冲（背对镜头者）帮助村民转移。 受访者供图
“你就是昨天救我的那个人”
临时拼凑的五个人，默契地组成了救援小组。
铲车奔着水大的地方去，胡同口窄，铲车进不去时，就放气垫船。王家兄弟开船把人接出来后，王冲和段晓成就下去抱起孩子，搀着女人和老人，把他们送上铲斗，再由铲车把人送出去。
遇到连气垫船也进不去的房子里，王利国和王利新就翻墙进入院子，一家家排查还有没有人被困。
一趟趟进入送出，就这么忙活着，几个人连午饭也没顾上吃。
下午3点，糖尿病引发的低血糖犯了，王天宇不得不停下来，他抓了3根火腿肠和2包干脆面，坐进驾驶舱，边吃边干起来。
“你看我这体形，就知道我不适合爬房下水的活儿。”他自嘲因为太胖不适合搞救援，只适合坐在驾驶室开车。说得好像开车很轻松，但他从早晨一口气忙到晚，中间数次因逆急流而上晕车想吐。
忙到晚上7点钟，王利国记不清他们转运了多少人，“估计得有一百二三十名乡亲吧”。29日早上，他放心不下，想再去葡萄园村看看。主街道上的水已经褪去，村民和环卫工人在清理淤泥和垃圾，“没大事了”，他想。
一个村民路过，认出了他，对他说“你等一下，我记得你，你就是昨天救我的那个人。”
新京报记者赵敏丛之翔实习生姜妍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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